端午节将至，我又想起了屈原。岁岁祭先贤，今年不一样。庚子之春，楚地大疫，我们的这个世界遭受了巨大的灾难，短短数月，不知有多少无辜的人被夺去了性命。现疫情虽已渐缓，但没有结束。“粽”情依旧，龙舟已寂。遥 ...
端午节将至，我又想起了屈原。 岁岁祭先贤，今年不一样。庚子之春，楚地大疫，我们的这个世界遭受了巨大的灾难，短短数月，不知有多少无辜的人被夺去了性命。现疫情虽已渐缓，但没有结束。“粽”情依旧，龙舟已寂。遥听岁月中的谔谔之声，心情沉重。 暮色苍茫，乱云飞渡，瘦骨嶙峋，目光坚毅，身佩青铜剑，头戴切云帽，汨罗波涛急，长发风中扬，时而仰天长叹，时而低头悲吟……这是我心中的一幅画。
一 1999年6月19日，是中国农历五月初五。巴塞罗那文化部在比亚 莱达那大街（VIA. LAIETANA）16号工会举办了中国文化节，我也参加了那天的活动。 西班牙汉学家介绍了中国的文化后，西班牙大学生演出了她们自编自演的节目《屈原》。这是我到巴塞罗那之后第一次参加西班牙人举办的中国文化活动，虽然听不懂那个黄头发、蓝眼睛的“屈原”说些什么，但知道他们在演“湘夫人”和“渔父”……我被他们的表演感动。他们的演出告诉人们，爱国者永远是受人尊敬的。
作者的文章，1999年6月5日刊载于《欧洲时报》（图） 屈原生于公元前340年，早年受楚王信任，曾任左徒、三闾大夫等要职。他力主改革，对内举贤任能，对外“联齐抗秦”，因遭贵族妒恨毁谤，后被楚王两次流放。在放逐的岁月里，收集和创作了大量文学作品。屈原是“楚辞”的创立者，是中国浪漫主义文学的奠基人，璀璨华丽的文字，充满神话的遐想，对后来唐诗宋词的发展起到了极为重要的推动作用。公元前278年端午那天，屈原得知秦国攻破楚都的消息后，悲愤至极，最终抱石自沉于汨罗江。传说民间端午节包粽子和划龙舟的习俗，都是为了纪念屈原。 2018年3月，我第一次去武汉，接待我的朋友问我，“你最想看哪里？”我说，“秭归”，那里是我心中的圣地。因为我在武汉时间很短，后来她们安排我去了东湖的“行吟阁”，屈原流放期间曾驻足于此。接待我的是酷爱楚文化的“东湖文人”，他还把自己收藏的4件“屈原”半身小雕塑全都送给了我。我非常喜欢这个雕塑，后来我把它摆在了孔子学府最显眼的位置，好让巴塞罗那的华裔青少年们瞻仰。
二 端午节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历史现象。在中华民族历史上，有过许许多多伟大的人物，但没有人能像屈原那样，受到如此广泛的推崇。粽子和龙舟把屈原融进了每一个中国人的生活，它让死亡和永生联系在了一起。屈原投江虽然已经过去2298年，人们对他的怀念，却从来没有停止过。 人们为什么会这样怀念他呢？是因为《离骚》和《九歌》吗？应该不是的。楚辞虽然是中华民族文化的瑰宝，但具有更大影响的作品还有很多很多。有辉煌成就的文化人灿若群星，为什么唯有他会受到全民族如此的崇敬呢？端午节是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。我想，产生特殊文化现象的原因，只能从民族文化的自身中寻找。我个人认为，这种崇拜一定是民族的需要，或者说是国家的需要。 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，儒家文化始终占据着主导地位。孔子是儒家学说的创始人，他是中华文化思想的集大成者。“君君臣臣，父父子子”，“仁义礼智信”，“修身治国平天下”等儒家思想一直被统治者所推崇，孔子因此被后世统治者尊为圣人、至圣先师和万世师表。但是，孔子在民间却没有屈原这样的地位。我想，这其中的缘由一定与民族和国家的利益有关。 儒家哲学思想的核心是“仁爱天下”。孔子是鲁国人，早年在鲁国做过高官，遭到排挤后开始“周游历国”，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，四处游说，历时14载，“累累若丧家之犬“（见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），但始终不被赏识，最后又不得不重新返回鲁国。孔子是一个没有“祖国”概念的人，而屈原不同，他只效忠自己的国家。屈原虽然在政治上饱受打击，曾先后两次被楚王流放，但他对祖国的忠诚初心不改，至死不渝。 “亦余心之所善兮，虽九死其犹未悔”（见《离骚》），“鸟飞返故乡兮，狐死必首丘”（见《九章 哀郢》）。人们怀念和崇敬屈原，是因为他对祖国的热爱和忠诚。 三 儒家文化从本质上说是一种服从的文化，一切遵从规定的“礼仪”，因此深得统治者青睐；儒家文化也是一种中庸的文化，它倡导“温良恭俭让”，主张修身养性，因此善于转弯抹角。传承千年，形成了我们民族文化委婉含蓄的特点，歌颂什么，一定是缺少了什么。 自古以来，我们的民族从来不缺靳尚、郑袖之流，不缺一手遮天的魏忠贤、“指鹿为马”的赵高、“口蜜腹剑”的李林甫和罗织“莫须有”罪名的秦桧……屈原在儒家文化中是个另类，他喜欢直言不讳，因此常常得罪楚王和朝中重臣。他在人生最美好的岁月被流放了26年，虽饱受了屈辱仍念念不忘国家。《渔父》的对话感人心魄。渔父说，“世人皆浊，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？众人皆醉，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醨？何故深思高举，自令放为？”屈原答，“安能以身之察察，受物之汶汶者乎？宁赴湘流，葬于江鱼之腹中。安能以皓皓之白，而蒙世俗之尘埃乎?”渔父见屈原如此，莞尔一笑唱道：“沧浪之水清又清啊，可以用来洗我的帽缨；沧浪之水浊又浊啊，可以用来洗我的脚”，然后便摇船离去了。“渔父”是智者，他很清楚沧浪之水的“清”与“浊”。“淈其泥而扬其波”、“餔其糟而歠其醨”不是“同流合污”，只是明哲保身。 《离骚》表达了屈原的伟大抱负和美好追求，也表达了理想破灭之后的愤懑。屈原流放后，让他痛心疾首的不仅仅只是楚王的愚昧和佞臣的陷害，还有昔日朋友的背叛和民众的不理解。“兰芷变而不芳兮，荃蕙化而为茅。何昔日之芳草兮，今直为此萧艾也？”见风使舵，趋炎附势，阿谀奉承，投机钻营……世风日下，让屈原感到了绝望。他不禁仰天长叹，“已矣哉！国无人莫我知兮，又何怀乎故都！”最后愤然投江。 楚国亡了，屈原死了。一切的赞美和纪念，也许都是人们源于心灵的忏悔。 四 华侨华人漂泊异国他乡，实际上是一种无奈的自我放逐。电影《牧马人》有句台词说，“狗不嫌家贫，子不嫌母丑”，这句话曾让我热泪盈眶。人们常说，“出国的人更爱国”，我的体会也尤为深刻。每当祖国遭受自然灾害之时，海外侨胞都会主动发起赈灾，捐款捐物支援灾区同胞重建家园。海外侨胞对祖国的感情发自心底，我们在海外创办华文学校的目的，也是为了维系新一代华人对祖国的感情。
作者（图） 纪念屈原是传承中华文化，也是传承中华民族的一种精神。《离骚》和《九歌》表达的是一种顶天立地的浩然之气，不是唯唯诺诺的阿谀之词。端午节所要告诉人们的是：爱国不仅仅是达官贵人的使命，也是老百姓的共同责任；爱国不是慷慨激昂的空乏口号，而是实实在在从小事做起；爱国更不是盲目的歌功颂德，而是敢于说真话。在我看来，屈原爱国主义精神的本质就是“说真话”。 “板荡识忠臣”，灾难是人性和良知的试金石。2020年的新冠疫情，无情地撕裂了我们的社会，它让我们看到了太多的生与死，真与假，善与恶，高尚与卑劣……英国哲学家罗素说，“每一次灾难，人类必然都会从苦难中获得教训”。我相信此次疫情过后，人们也一定会这样，劫后余生，痛定思痛，然大彻大悟。 我喜欢国学大师、楚辞大家文怀沙先生对屈原和《离骚》的诠释。他说，“屈原对祖国的爱是无条件的，‘你不爱我，我也爱你’”。其实我们也是，我们对祖国的爱也是无条件的。 “路漫漫其修远兮”，背井离乡，浪迹天涯，游子对祖国的爱也没有尽头。 巴塞罗那 麻卓民 2020年6月23日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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